—妻子死了,幼小的孩子嗷嗷待哺。“此身何所寄?”——我这身体,这灵魂,该寄托在何处?“天涯觅归途”——去天涯海角,寻找一条归来的路?
他离家……是为了寻找一条归来的路?为了谁?为了这片染血的果园?还是为了……她?
林穗猛地捂住嘴,一股更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。她一直以为父亲是懦弱的逃离者,是抛弃妻女的负心汉。可眼前这浸透着血泪和绝望的诗句,像一把生锈的钝刀,狠狠劈开了她固有的认知。她所了解的家族历史,她所认定的父亲形象,在这一刻轰然崩塌,露出底下深不见底、布满疑团的黑暗。
远处,推土机的轰鸣声似乎更近了些,带着碾碎一切的冷酷节奏。林穗靠着树干滑坐在地,冰冷的泥土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肌肤。她抬起沾满泥污和无形鲜血的手,指尖颤抖着,再次抚上树干上那首绝望的诗。月光惨白,照亮了字里行间凝固的痛苦,也照亮了她眼中前所未有的巨大迷茫。
第四章 父亲的抉择
指尖下的刻痕粗糙而冰冷,那些歪斜的字迹像一道道结痂的伤疤,烙在树皮上,也烙在林穗的心上。“天涯觅归途”——父亲最后刻下的疑问,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思绪。她瘫坐在冰冷的泥土上,背靠着刻有母亲名字的树,巨大的迷茫和颠覆感让她浑身脱力。远处推土机的轰鸣声,此刻听起来像是命运逼近的倒计时,无情地碾过她刚刚崩塌的认知。
夜露更深,寒意透过薄薄的衣衫渗入骨髓。林穗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,手指无意识地在父亲刻下的诗句上反复摩挲。粗糙的树皮摩擦着指腹,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。就在她的指尖划过“觅归途”的“途”字末端一道较深的裂痕时,异样的触感传来——那裂痕深处,似乎渗出一点粘稠、冰凉的液体。
不是树汁。那感觉……像极了六十年前祖父护住树苗时,暴雨冲刷下的泥浆触感!
她猛地缩回手,指尖上果然沾了一点透明的、带着奇异凉意的粘液。没等她反应过来,一股熟悉的、巨大的吸力再次降临!眼前的月光、树影、整个荔枝园瞬间扭曲、旋转,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扯着吸入黑暗的漩涡。
眩晕过后,刺目的阳光再次灼烧着眼睑。蝉鸣依旧聒噪,空气里弥漫着荔枝的甜香,但这甜香里混杂着一股……难以言喻的悲伤气息。不再是丰收日的喧嚣,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。
林穗发现自己站在了同一棵刻着“阿英”的荔枝树下,但时间显然不同。树似乎年轻了一些,枝叶也没那么繁茂。树下没有摇篮,只有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布衫的男人,背对着她,蹲在树根旁。
是父亲!年轻时的父亲,比她记忆中任何模糊的影像都要清晰。他的背影佝偻着,肩膀微微耸动,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。林穗的心猛地揪紧,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,悄悄靠近。
父亲面前的地上,已经被挖出了一个小坑。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巴掌大小的、锈迹斑斑的铁盒子。他盯着那盒子看了很久,久到林穗几乎以为时间停滞了。然后,他极其缓慢地,极其郑重地将铁盒放进了土坑里。
就在他准备覆土掩埋的瞬间,一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旁边跑过来,一把抱住了他的腿。
“爸爸!你在藏什么呀?”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,带着孩童特有的好奇和依恋。
林穗的血液瞬间凝固了。那是她自己!大约只有四五岁的样子,扎着两个乱糟糟的小辫,仰着小脸,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父亲。
父亲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。他飞快地低下头,林穗清晰地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巨大痛苦和挣扎,那痛苦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撕裂。但他再抬起头看向小小的“阿穗”时,脸上却挤出了一个极其勉强的、比哭还难看的笑容。
“阿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