料:“殿下,你在东宫看的是奏报上的数字,是户部账册上的盈余,可百姓过的是锅里碗里的实在日子——麦饼够不够吃,衣裳能不能过冬,孩子能不能进学堂,这些才是根本。”
雾又翻涌,如潮水般漫过书斋,再睁眼时,已化作江南漕渠岸。正是盛夏,日光毒辣,漕水泛着粼粼波光,岸边堆着青灰色的条石,谢渊身着粗布短打,裤脚挽至膝头,露出的小腿沾着泥点,正与工匠们一同搬石筑堤。他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滴落,砸在条石上,溅起细碎的水花,后背的短打已被汗水浸透,贴在身上,勾勒出紧实的脊背线条。萧燊奔过去想拉他,手却径直穿过他的臂膀——原来这是当年漕渠大修时的旧忆。
“谢太保,歇歇吧!” 老工匠王阿公递过一碗凉茶水,粗瓷碗沿豁了个口,“您都搬了三天了,日头这么毒,身子哪扛得住?” 谢渊接过水,仰头喝了大半,喉结滚动,抹了把额角的汗,露出爽朗的笑:“早一天修通这段堤,百姓的粮船就能早一天到京城,少受些水匪盘剥,这点累算什么。” 他转头看见站在柳树下的萧燊,眼睛瞬间亮了亮,像见了亲人的孩童,抬手招手道:“殿下怎么来了?快到树荫下待着,这日头能晒脱皮,仔细伤了身子。”
萧燊顺着树荫走过去,才发现谢渊的草鞋磨破了,露出的脚后跟被石头硌得渗着血珠,染红了脚下的泥地。“谢师,你何苦这样?” 他皱着眉,语气里带着少年时的执拗,“这些粗活让工匠们做就是了,你是朝廷太保,犯不着亲力亲为。” 谢渊蹲下身,用清凉的漕渠水清洗伤口,水溅起沾湿了他的袖口,却毫不在意地笑道:“殿下,我是太保,更是百姓的官。这些工匠家里都有老有小,张老三的娃等着钱治病,李二郎的媳妇快生了,我多搬一块石头,他们就能早一刻歇工回家,这比坐在衙门里批文书实在。”
场景又晃了晃,如水中月影般破碎又重聚,回到了东宫书斋。烛火依旧旺着,谢渊正教他看民生账册,泛黄的账页上记着漕运劳工的俸禄明细,他用紫毫笔点在“月钱三百文”一栏:“殿下看这里,每个劳工的月钱要足,还要管一日两餐,他们干的是扛粮袋、拉纤绳的力气活,一顿饭少了杂粮饼都顶不住,不能亏了他们的血汗。” 少年时的萧燊却不耐烦地推开账册,鎏金的账册封皮撞在烛台上,溅起一点火星:“谢师,这些琐事交给户部就是了,本宫要学的是安邦定国的方略,不是这些柴米油盐的算计。” 谢渊当时没生气,只是叹了口气,把账册又轻轻推回来,眼底藏着一丝无奈。
“殿下当年嫌这些是琐事,如今还记得吗?” 谢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。萧燊猛然回头,书斋里的烛火“噼啪”爆开,谢渊坐在案前,手里捧着那本民生账册,书页被风吹得“哗哗”响,他的眼神里有失望,也有未凉的期盼,像暗夜里的一点星火。萧燊喉头发紧,想说“本宫记得”,想说“当年是本宫错了”,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,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渊的身影渐渐模糊在涌来的雾气里,连带着他手里的账册,都化作了轻烟。
雾越来越浓,浓得像化不开的墨,伸手不见五指。萧燊急得往前走,靴底踩在不知是何材质的地面上,发出空洞的声响,他生怕把谢渊弄丢了,张嘴想喊“谢师”,声音却被雾气吞了进去。忽然,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咳嗽声,一声接一声,带着压抑的沙哑——是谢渊当年在西北守边时落下的旧疾,那年雁门关大雪封山,他带病巡营,冻得咳了整整一个月,落下了根。萧燊循着声音跑去,雾气竟在他面前分开一条窄路,尽头处,谢渊站在雁门关的烽火台下,身披玄色铠甲,肩上落着厚厚的雪,铠甲的甲片上结着一层白霜。
“谢师!” 萧燊疯了似的跑过去,一把抓住他的胳膊,这次终于触到了温热的布料,铠甲下的臂膀结实有力,是他记忆中的触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