已有些泛黄,“民为邦本”四字是谢渊用陈年松烟墨所书,笔锋苍劲,墨色经年不褪,指尖划过纸面,能触到墨迹凝结的微凸质感。连日处理西北边防与漕运琐事的疲惫如潮水涌来,他靠在供案侧板上,眼皮愈发沉重,竟不知不觉合了眼。
迷迷糊糊间,鼻尖先捕捉到熟悉的气息——是谢渊拟折时必用的老松烟墨香,混着淡淡的苦艾味,那是他为防西北风寒,常泡的药茶味道。一只温厚的手轻轻拍在他肩上,掌心带着常年握笔磨出的薄茧,声音熟得让人心尖发颤:“殿下,地上凉,靠久了要受风寒。” 萧燊猛地睁眼,殿内只剩檀香绕梁,灵位上“故太保谢渊之位”的鎏金大字在烛火中泛着柔光,供案上的蜜渍莲子,不知何时少了一颗,青瓷碗底留着浅浅的齿痕,像有人刚用玉簪挑着吃过。
内侍小禄子进来时,见太子歪在蒲团上盹着了,呼吸轻浅却眉峰微蹙,像是在梦中也有难解的愁绪。他不敢惊动,从暖阁取来素色绒线披风,踮着脚轻轻盖在萧燊身上,又往香兽炉中添了块沉水香——这是谢渊生前最爱的香品,说是能宁神。烛火被穿堂风拂得微晃,将萧燊的影子与灵位的投影叠在素墙之上,宽肩窄腰的轮廓,竟与当年谢渊陪他在书斋批折时的并影毫无二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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萧燊是被莲子的甜香勾入梦境的。起初是蒙蒙白雾,如江南梅雨季的晨雾般湿润,雾中混着江南菱角的清甘与西北松涛的苍劲——那是谢渊半生的足迹,江南治水三年,西北守边五载,连气息都揉着两地的风物。他往前走了数步,雾倏然散去,眼前竟是东宫书斋,窗棂上还刻着他少年时画的歪扭莲花,花瓣缺了一角,谢渊当年见了,曾笑着用指腹摩挲那刻痕:“殿下的画,比江南新绽的莲还要娇憨,只是这花瓣,该再圆些才好。”
书斋烛火正旺,烛台是当年萧燊亲手雕的莲蓬样式,莲子处凿了小孔,火光从孔中透出,像缀着一串小灯笼。谢渊坐于案前挥毫,青衫素簪,发间别着那支萧燊送他的银簪——那年他守边有功,萧燊以太子之尊,亲手为他簪上,说“谢师之风,如银般清辉”。闻得脚步声,谢渊抬眸看来,眉眼温润如旧,眼底却藏着一丝萧燊读不懂的沉郁,似江南漕渠汛期的水色,深不见底。“殿下怎么来了?” 他搁下紫毫笔,推过一盏温热的莲子羹,白瓷碗沿沾着一粒桂花,“刚蒸好的,你从前总馋这口桂花蜜味,每次都要抢在朕前头尝。”
萧燊在他对面坐下,莲子羹的甜香顺着鼻腔钻进去,暖融融的,和偏殿供案上的味道一模一样。他喉头动了动,想说的话堆在舌尖:“谢师,西北军饷已尽数拨付,再无克扣”“江南漕渠通了,粮船十日便能到京”“义学又增了二十所,寒门子弟入学不需束修”,可话到嘴边,却只挤出一句带着颤音的:“谢师,本宫想你了。” 谢渊没接话,只是将案上的奏折轻轻推给他,封皮上“河南民生察报”五个字,是柳恒那笔略显拘谨的小楷。
“殿下看看这个。” 谢渊的声音轻了些,指尖点在奏折“亩产增三成”的字句旁,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,是他一贯的模样,“柳恒只报了丰年,却没写,陈州有农户为凑夏税,卖了半亩新麦;许州的小吏,还在正税之外加了‘渠工费’,说是补修漕渠的开销。” 萧燊的手指顿在奏折上,宣纸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,突然想起前日户科给事中钱溥的密奏,折子里附着农户的血手印,说“再逼税,便只能卖儿鬻女”,他当时忙着与兵部议西北防务,竟将那密奏压在了案底,忘了批复。
书斋外忽传孩童啼哭,声线细弱,带着饿极了的沙哑。萧燊猛地探头去看,雾又涌了上来,像泼翻的牛乳,隐约见几个衣履褴褛的孩子蜷缩在墙角,争抢半块发硬的麦饼,最小的那个被推倒在地,哭得撕心裂肺。谢渊走到他身侧,指尖轻拍他肩,那凉意似雁门关腊月的雪,瞬间浸透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