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打了个激灵。镯子内壁那行“以血养土,生生不息”的小字,此刻显得无比刺眼。
今天,是签约的日子。
村委那间最大的屋子里挤满了人,空气闷热而嘈杂。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照进来,光柱里飞舞着细小的尘埃。长条会议桌的一边,坐着西装革履的开发商代表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,面前摊开着一份厚厚的合同。另一边,坐着村支书和几个村干部,神情复杂。更多的村民挤在门口和窗边,大多是年轻人,脸上交织着兴奋、期待和一丝不安的焦躁。他们低声议论着,话题离不开即将到手的补偿款、城里的楼房和新的工作机会。
林默走进来时,屋里瞬间安静了一下,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。那些目光里有探究,有催促,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怜悯。他径直走到桌前,目光扫过那份打印精美、散发着油墨味的合同。
“林默,来了就好。”开发商代表站起身,笑容可掬地伸出手,“就等你了。签了字,大家伙儿的好日子就来了。”他指了指合同上特意留出的签名处。
村支书老张头也站起来,搓着手,语气带着劝慰:“默娃子,想通了就好。地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拿着钱,去城里安家,比守着这穷地方强。”
“是啊,默哥,签了吧!”
“这破地有啥好守的,早该卖了!”
“城里多好,有商场有公园!”
窗外的年轻人七嘴八舌地附和着,声音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。
林默没有看他们,也没有去握那只伸过来的手。他的目光落在合同上,白纸黑字,清晰地写着地块的位置、面积和那个令人咋舌的收购金额。这笔钱足够他在城里买一套不错的房子,甚至还能剩下不少。几天前,这或许还是他逃离这里的唯一希望。但现在,那些冰冷的数字在他眼里失去了所有诱惑力。它们无法衡量芳姑投井时的绝望,无法补偿祖父断腿的屈辱,更无法抹去这片土地下深埋的血泪记忆。
他仿佛又看到了昨夜梦中相依的祖父和芳姑,看到了老妇人浑浊泪水里刻骨的恐惧,听到了那穿透土层、直抵灵魂的叹息——“它记得所有事”。
林默深吸一口气,胸腔里翻涌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。他伸出手,却不是去拿笔,而是猛地抓住了那份合同。
“你……”开发商代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。
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,林默双手用力,刺啦——!一声尖锐刺耳的撕裂声划破了屋内的寂静。厚厚的合同纸在他手中被硬生生撕成了两半,然后是四半、八半……雪白的纸片如同破碎的蝶翼,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,散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。
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屋子。所有人都惊呆了,张着嘴,瞪着眼,仿佛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。开发商代表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,嘴唇哆嗦着,指着林默:“你……你疯了!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?!”
村支书老张头也猛地站起来,声音发颤:“默娃子!你……你这是干啥呀!”
林默没有理会他们。他抬起头,目光扫过一张张写满震惊、不解甚至愤怒的脸,声音不高,却异常清晰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:
“这地,我不卖了。”
说完,他不再看任何人,转身拨开呆若木鸡的人群,大步走出了村委。屋外的阳光有些刺眼,他眯了眯眼,没有停留,径直朝着自家的十亩地走去。
身后传来一片哗然,开发商代表的怒吼、村干部的劝解、村民们的议论纷纷,都被他抛在了脑后。他越走越快,最后几乎是跑了起来。风在耳边呼啸,带着田野特有的气息。他跑到地头,毫不犹豫地甩掉了脚上沾满泥泞的鞋子,赤着双脚,一步踏进了自家的田地里。
泥土微凉,带着清晨的湿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