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齐,尽量放缓语气,“我是林默,林永志的孙子。”
“林……永志……”老妇人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,重复着这个名字。那浑浊的眼珠里,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,像沉睡了太久的古井,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。一丝极其微弱的光,艰难地穿透了覆盖多年的尘埃。
林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他小心翼翼地掏出那枚银镯,递到老人眼前:“阿婆,您认得这个吗?”
老妇人的目光落在银镯上,尤其是那个清晰的“芳”字上。时间仿佛凝固了。煤油灯的火苗在她浑浊的瞳孔里跳跃。过了许久,久到林默以为她不会再开口,或者已经睡去,一声极其微弱、带着剧烈颤抖的叹息,从她干瘪的胸腔里挤了出来。
“芳……芳小姐……”她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,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喘息,“她的……镯子……”
“是!”林默的声音也忍不住发颤,“阿婆,我爷爷……和芳姑……他们……”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问下去。
老妇人没有立刻回答。她枯瘦的手指极其缓慢、极其艰难地从被子里伸出来,颤巍巍地指向林默手中的银镯,又仿佛耗尽了力气般垂落。她的目光越过林默,投向门外无边的夜色,眼神空洞而悠远,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壁垒,回到了那个血色弥漫的夜晚。
“小姐……命苦啊……”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,声音微弱,夹杂着剧烈的咳嗽和喘息,林默必须屏息凝神才能听清,“老爷……要把她……嫁给……镇上的……米铺老板……做填房……小姐……不肯……她心里……只有……你爷爷……”
“他们……约好了……要跑……”老妇人的呼吸急促起来,胸口剧烈起伏,“那天……晚上……下着……大雨……小姐……让我……在后门……等着……接应……”
她的叙述时断时续,夹杂着痛苦的回忆和身体的极度虚弱。“老爷……知道了……带人……堵住了……他们……在……田埂上……”
林默的心猛地一沉,仿佛看到了祖父被棍棒毒打、拖走的画面。
“你爷爷……被打断了……腿……扔出了……村子……”老妇人浑浊的眼里滚下两行浑浊的泪,“小姐……被……拖回去……锁在……楼上……”
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,几乎让她喘不上气。林默下意识地想扶她,她却固执地摇了摇头,枯瘦的手死死抓住被角,指甲深深陷进去。
“第二天……天没亮……”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凄厉,充满了刻骨的恐惧,“井……小姐……投井了!”
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仿佛砸在林默心上。他仿佛看到了那个风雨交加的黎明,冰冷的井水吞噬了绝望的芳姑。
“老爷……怕……丢人……”老妇人喘息着,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,“不让……声张……趁着……天没亮透……叫了几个……心腹长工……把……小姐……从井里……捞上来……就……就埋在了……”她枯瘦的手指,颤抖着,极其艰难却又无比清晰地指向屋外那片沉沉夜色笼罩的方向——“埋在了……你家……那块……地里!”
最后几个字,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。她瘫软在炕上,只剩下急促而艰难的喘息,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淌过沟壑纵横的脸颊。
林默僵在原地,浑身冰冷,血液似乎都凝固了。虽然早有猜测,但当这残酷的真相从一个亲历者口中如此清晰地吐露出来,那种冲击力依旧让他如遭雷击。芳姑没有远走他乡,没有隐姓埋名,她就长眠在他日日耕作、昨夜跪倒、此刻站立其上的这片土地之下!她的青春、她的爱情、她的绝望,最终都化作了滋养这片泥土的养分。
“阿婆……”林默的声音干涩沙哑,“村里老人说……这块地……会记住事情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