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昨夜……闹得凶啊。”
林穗停下手中的活,站起身,抹了把额头的汗,声音有些干涩:“阿婆,您怎么来了?”
陈阿婆没有直接回答,她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蓝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。那布包看起来有些年头了,边角磨损得厉害。她枯瘦的手一层层揭开布包,露出里面一本同样陈旧的、硬壳封面的笔记本。封皮是深褐色的,边缘已经磨损起毛,上面没有任何字迹。
“这是你阿公的东西,”陈阿婆将笔记本递向林穗,眼神复杂,“他走之前,托付给我,说……等哪天果园真的保不住了,或者,等阿穗长大了,真正想知道这个家过去的事了,再交给你。”
林穗的心猛地一跳。祖父?那个在她记忆里总是沉默寡言,只知道埋头侍弄果树,最后攥着一把泥土离世的老人?她接过笔记本,入手沉甸甸的,带着陈阿婆的体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岁月感。封皮上似乎还残留着泥土的痕迹。
“阿公他……”林穗想问什么,却又不知从何问起。
陈阿婆摇摇头,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追忆的哀伤:“你阿公啊,一辈子守着这片园子,像守着命根子。有些事,他带进土里了,有些事,记在这里头了。”她指了指笔记本,“他说,土地记得,树也记得。阿穗啊,去看看那棵最老的树吧,它在园子最里头,比我还老呢……你阿公最后的日子,总爱靠着它。”
陈阿婆说完,又深深看了一眼林穗怀里的笔记本,没再多言,拄着拐杖,一步一挪地离开了果园,身影消失在薄雾里。
林穗捧着那本沉甸甸的日记,如同捧着一个被时光尘封的秘密。她深吸一口气,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,却无法平息胸腔里翻涌的浪潮。她转身,朝着果园深处走去。那里,矗立着整个荔枝园最古老的存在——那棵虬枝盘结、树皮皲裂如龙鳞的百年母树。它是果园的根,也是祖父日记指向的终点。
越靠近母树,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不同。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感弥漫开来,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凝固的时光上。阳光艰难地穿透茂密的树冠,在布满苔藓的地面投下斑驳的光点。林穗走到树下,仰头望着它遮天蔽日的树冠,粗糙的树皮上刻满了岁月的风霜。她伸出手,指尖轻轻触碰那冰凉而沧桑的树干。
就在指尖与树皮接触的刹那——
一股远比昨夜和周远共享记忆时更加深沉、更加浩瀚、也更加悲怆的力量,如同沉睡千年的火山骤然喷发,瞬间将她吞没!
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、褪色,如同老电影般蒙上一层昏黄的滤镜。时间被粗暴地拉回到一个动荡而压抑的年代。
画面里依旧是这棵母树,但周围的景象截然不同。没有整齐的田垄,没有低矮的荔枝树苗,只有一片显得有些荒芜的空地。母树巨大的树冠下,一个穿着洗得发白、打着补丁蓝色工装的中年男人,正佝偻着腰,小心翼翼地用草绳和木板,将一根被外力折断的粗壮枝桠仔细地固定、包扎起来。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,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。汗水顺着他瘦削的脸颊滑落,滴在树下的泥土里。那是祖父!比林穗记忆中年轻许多,但眉宇间那份沉默的坚毅和此刻眼中深切的痛惜,却是一模一样。
背景音是嘈杂而狂热的。远处隐约传来高亢的口号声和人群的喧哗,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和恐惧。
“林守业!你还在搞你那些资本主义的尾巴!” 一声粗暴的厉喝炸响。几个戴着红袖章、气势汹汹的年轻人冲了过来,为首的一把推开祖父,指着那根被包扎的枝桠,“这棵老封建的树,早就该砍了烧火!你还敢给它‘治病’?你这是公然对抗!”
祖父被推得一个趔趄,险些摔倒。他站稳身体,抬起头,脸上没有任何愤怒,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。他挡在母树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