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官婉儿筛出的上乘自举书,
心中暗忖总算得见寒门俊彦的真知灼见,遂欣然抬手接过。
待她徐徐展卷,入目的却并非自举书的恳切言辞,
而是一行笔力苍劲的旧年落款,开端赫然写着:
梓州射洪县草莽愚臣陈子昂谨顿首冒死献书阙下:
“臣闻明主不恶切直之言以纳忠,烈士不惮死亡之诛以极谏。
故有非常之策者,必待非常之时;有非常之时者,必待非常之主。
然后危言正色,抗议直辞,赴汤镬而不回,至诛夷而无悔,岂徒欲诡世夸俗、厌生乐死者哉?
实以为杀身之害小,存国之利大,故审计定议而甘心焉。
况乎得非常之时,遇非常之主,言必获用,死亦何惊?
千载之迹,将不朽于今日矣。”
武媚娘目光凝注在纸页之上,指尖循着那力透纸背的字迹缓缓划过,
先前眉宇间的沉凝已然散去大半,转而漾起难掩的叹赏。
她唇角微扬,轻捻着御案上的羊脂玉如意,凤眸熠熠生辉,低声赞道:
“好个危言正色,抗议直辞!
笔力雄健,立论高卓,字句间风骨凛然,真乃锦绣文章!”
可待她逐字逐句细读下去,眸中的笑意却渐渐敛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沉的讶异。
这哪里是什么自举书,竟是一篇去年痛陈先帝棺椁迁长安之弊的旧折,
言辞之犀利,立论之大胆,字字句句皆直击要害,竟丝毫不给她留半分情面。
“伏惟大行皇帝遗天下,弃群臣,万国震惊,百姓屠裂。
陛下以徇齐之圣,承宗庙之重,天下之望,喁喁如也,莫不冀蒙圣化,以保余年,太平之主,将复在于今日矣。
况皇太后又以文母之贤,协轩宫之耀,军国大事,遗诏决之,唐、虞之际,于斯盛矣。
臣伏见诏书,梓宫将迁坐京师,銮舆亦欲陪幸。
计非上策,智者失图,庙堂未闻有骨鲠之谋,
朝廷多见有顺从之议,愚臣窃惑,以为过矣。
伏自思之,生圣日,沐皇风,摩顶至踵,莫非亭育。
不能历丹凤,抵濯龙,北面玉阶,东望金屋,抗音而正谏者,圣王之罪人也。
所以不顾万死,乞献一言,愿蒙听览,甘就鼎镬,伏惟陛下察之。
……千乘万骑,何方取给?
……子来之颂其将何词以述?
……一旬不雨,犹可深忧,忽加水旱,人何以济?
…………
且天子以四海为家,圣人包六合为宇,
历观邃古,以至于今,何尝不以三王为仁,五帝为圣?
…………”
武媚娘只觉一股火气直冲顶门,
她将折子重重掼在御案之上,眸中怒火熊熊,鬓边的银丝都在展现她得愤怒,厉声斥道:
“放肆!先帝梓宫迁葬乃国之大典,
他一介草莽小吏,竟敢妄加非议,
简直是胆大包天,目无君上!”
女皇武则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