蔡讽深吸一口气,压住情绪,盯着儿子:“如今出了这档事,当着朝廷使者的面!你告诉我,背后有没有其他豪族推波助澜?有没有人想趁机把水搅浑?南阳这些家族,谁家手上没有几桩侵占田产、逼死人命的旧账?你若是孙宇——手握兵权、执掌郡务、又有天子暗许之权的孙宇——你该怎么查?”
蔡瓒如遭雷击,猛地抬起头,脸色煞白。
他忽然全都明白了。
孙宇当着崔钧的面,强行将案件从蔡家、从可能的地方司法体系中剥离,直接纳入太守府管辖,根本不是为了“庇护蔡家”那么简单!他是要把这个案子,变成一个突破口,一把刀!
崔钧是朝廷使者,他的眼睛看着,耳朵听着。一旦案件在孙宇主导下深入追查,那些被侯三血泪控诉所牵引出的、南阳豪族们多年来的斑斑劣迹,都将暴露在这位使者面前!而这些,都将随着崔钧的回京复命,直达天听!
到时候,朝廷会怎么看南阳?那些本就对地方豪族尾大不掉深感不满的朝中公卿——尤其是与南阳豪族有利益冲突的其他派系——会怎么做?一道诏令,一次“彻查”,就可能是无数家族顷刻覆灭!
“这……这未免……”蔡瓒声音发颤,后背已被冷汗浸透。他想起了史书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记载,党锢之祸、豪强被诛……大汉四百年,多少煊赫一时的家族,灭亡往往只在一纸诏书、一次“清剿”之间。黄巾之乱,表面是太平道蛊惑,根源何尝不是土地兼并、豪族压迫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?
“未免太可怕了?”蔡讽替他说完,脸上却没什么表情,只有深深的疲惫,“是可怕。但这就是权术,这就是政治。孙宇不是嗜杀的疯子,他要的,恐怕不是人头滚滚,而是……借这个机会,重新梳理南阳的秩序,将那些不听话的、阻碍他施政的、甚至暗中与雒阳某些势力勾连的豪族,彻底打服、打怕,或者……连根拔起。”
他摆了摆手,仿佛耗尽了力气,重新靠回榻上:“你年纪也不小了,德珪(蔡瑁)性子刚烈,有时失之过急。你需学会看局势、辨人心。蔡家家大业大,枝叶繁茂,将来即便你们兄弟分房别居,也要记住——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。互相扶持,互为奥援,蔡家才能在这风浪里,走得更远。”
蔡瓒重重叩首,额头触地:“儿子……谨记父亲教诲!”
他此刻才真正感受到,父亲那平静话语下的千钧重量。
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
蔡家坞堡书斋的谈话结束后,蔡瓒浑身冷汗地退出父亲的书房。廊下的铜灯被夜风吹得摇曳不定,将他本就苍白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。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那件靛青色绣暗纹的锦缎深衣——这是去年生辰时父亲所赐,此刻却觉得衣料冰凉刺骨。
“二公子。”侍立廊下的老仆蔡忠低声道,“大公子已备车,请您一同往太守府。”
蔡瓒猛地抬头,眼中闪过一丝慌乱:“现在?夜已深了……”
“正是此刻。”蔡忠垂首,声音平稳却不容置疑,“大公子说,有些事,宜早不宜迟。”
穿过庭院时,蔡瓒看见兄长蔡瑁已站在那辆不起眼的青幔安车前。蔡瑁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玄色窄袖戎服,外罩半旧狐裘,腰间佩剑,神色凝重如铁。见蔡瓒过来,他只微微颔首:“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