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意。
崔钧却毫无睡意。他换了一身灰色的家常深衣,外罩厚绒氅衣,坐在案前,面前铺着素帛,手中握着笔,却迟迟未能落下。
今日经历,信息量太大,冲击太强。蔡讽遇刺,凶手看似苦主复仇实为被人利用,孙宇强势接管案件并初步撬开了凶手的嘴……这一切都发生在自己这个朝廷使者眼皮底下。
孙宇最后那句“毫无干系”,反复在他脑海中回响。那表情,那语气,绝不仅仅是撇清关系那么简单。更像是一种……刻意的否认,甚至带有某种挑衅或试探的意味。他究竟想表达什么?暗示他与孙原的关系敏感,不便承认?还是反过来,暗示他们之间确实没有关联,所有的猜测都是别有用心者的构陷?
而袁隗……袁司徒将自己派来南阳,真的只是为了核查账目吗?落雁谷刺杀,蔡讽遇刺,这两件事背后,是否都有袁家或其他雒阳势力的影子?自己在这盘棋中,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?一枚棋子?一个诱饵?还是……一把自以为握在自己手中,实则被人暗中牵引的刀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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崔钧感到一阵疲惫,不是身体的疲惫,而是心力交瘁。他出身清流,自诩正直,欲以事功报效朝廷。可如今,他却发现自己深陷一个巨大的迷局,看不清对手,看不清目标,甚至看不清自己脚下的路。
他放下笔,揉了揉眉心。目光落在灯焰上,跳跃的火光中,似乎浮现出白日里方城山府学那些孩童读书时专注稚嫩的脸庞,浮现出宛城市井渐渐恢复的生机,浮现出老丈提到孙府君时那浑浊眼中的感激……
南阳确实在复苏,孙宇确实有才干。这是他亲眼所见,无法否认。即便他有逾制之举,有隐晦之兵,有种种不合“直道”之处,但他治下的南阳,百姓确确实实得到了喘息之机,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。
那么,自己该怎么做?是继续深挖可能存在的“问题”,完成袁司徒可能期待的报告?还是基于所见事实,给出一份相对客观,甚至可能偏向孙宇的陈述?
父亲“不能查得太深”的叮嘱,张温公始终沉默的态度,此刻都有了新的解读。他们或许早就看到了南阳乃至朝局更深的漩涡,不希望自己这个崔家子弟,过早地、毫无准备地卷进去,成为牺牲品。
“呵……”崔钧苦笑一声。原来自己所谓的“秉持公心”,在真正的权力与谋略面前,竟是如此天真和无力。
窗外传来隐约的梆子声,三更天了。
他深吸一口气,终于提起笔,在素帛上写下:
“臣钧顿首:奉诏察南阳,事未毕,而变忽生。南阳大姓蔡讽遇刺于坞堡,凶徒自称苦主,控蔡氏侵田害命,言辞激切,闻者动容。然太守孙宇察其情有蹊跷,收系郡狱,亲加鞠问。初有得,凶徒似受人指使构陷,然幕后主使未明。蔡讽伤臂,无大碍。宇已接管全案,称必彻查。南阳人心微荡,然郡府应对迅捷,市井坊里暂无骚动。其余核查事宜,因故暂缓。臣目击其事,深感南阳局势复杂,暗流潜藏,非止于账册钱粮之间。容臣续观,详细再奏。”
他写得很谨慎,只陈述事实,不加评判,但点出了“受人指使构陷”和“局势复杂,暗流潜藏”。这既是对事实的报告,也未尝不是一种自我保护——提前暗示南阳的非常状态,为自己后续可能无法“深查”或得出非常规结论做铺垫。
写罢,他吹干墨迹,将素帛卷起,用火漆封好,放入随身的革囊中。这封奏疏,他暂时不会发出,要等到局势更明朗一些。
吹熄了两盏灯,只留一盏小灯在墙角,崔钧和衣躺下。窗外,风雪不知何时已停,万籁俱寂,但这寂静之下,宛城似乎正酝酿着比风雪更猛烈的东西。
而在郡府另一侧的书房中,孙宇同样未眠。
他站在那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