景无名深知,若要寻得捞家帮的踪迹,必得沉入市井乡野,与百姓同呼吸、共起居。
于是,他与随行众人皆褪去华服、隐去锋芒,扮作寻常商贾,假借闲游之名,一路逶迤而行,深入民间,叩访寻常农户之家,细察风土人情,暗寻蛛丝马迹。
这一日天朗气清,风和日丽,碧空如洗,白云舒卷,正是出游的好时节。
番禺素有“花城”之誉,此时春意正浓,四处花团锦簇,芬芳袭人,蝶蜂纷扰,莺燕啼软。
牡丹雍容、茉莉清雅、山茶端丽、杜鹃灼艳……各式花卉或含苞待放、或盛绽如笑,点缀在田埂陌上、溪畔篱边,更显岭南春色如许,生机盎然。
弗莉卡与杨润玉皆爱花之人,而蓝色仙姬尤甚。
才至野径深处,她便轻跃下车,循香采撷,步履轻盈如踏云,欢欣如稚子得糖,目中有光。
不多时,她所乘的马车厢中已是鲜花堆叠,妍丽非常,馥郁之气弥漫车幔,恍若移动之花园。
蓝色仙姬不忍坐压娇蕊,遂卷帘而出,与驾车的二姐并肩坐于车辕之上。
清风拂面,携来远芳清甜;花香满衣,映得人面如花。一行人言笑晏晏,甚是惬意,仿佛真成了踏春游玩的寻常人家。
时值稻穗初抽,田野间翠浪翻涌,蜻蜓翩跹点水,蝴蝶穿飞成对。
蓝色仙姬忽见数只彩蝶纤巧艳丽,翅泛金紫之光,不由得再度翩然下车,逐蝶而戏。
她身姿轻盈如燕,跃动如风,一身蓝衣随风扬起,恍若碧空中一道流动的云霓,又似春神化身,与万物共嬉。
那蝴蝶总在她指尖一寸之上翩跹徘徊,既不远遁,亦不落掌。
分明是她有意不擒,只为与蝶共舞,与春同戏,心无尘埃,只有一片天真烂漫。
景无名见众人兴致正浓,也不催促,只与侍卫长等人勒马歇于路旁一株巨大榕树之下。
此树枝干虬曲苍劲,气根垂落如须,郁郁葱葱如绿云蔽空,投下清凉一片。
在番禺,榕树虽不罕见,但如此巨硕古老者却实属难得。
景无名暗自估量,怕是十余人伸手合围,仍难以环抱其主干。
树冠如广厦倾盖,荫蔽数亩,气象肃穆而恢宏,想来应有千年之寿,静观人世沧桑、朝代更迭。
他心中蓦地一动:千年古木,可会有树仙栖居?
可会有守护自然的七色小精灵隐于叶隙,窥视人间?
然而此时天光正亮,日辉澈澈,精灵大抵不会现身。
但见枝头雀鸟啁啾,跳跃自得,见人来亦不惊飞,反而歪首侧目,似在打量,又似问候,灵性非凡,仿佛识得人心善恶。
景无名不由得想起幼时岁月。
那时他尚未归宗认祖、恢复王子之身,终日与飞鸟走兽为伴,攀树涉涧,渴饮山泉,饥餐野果,寒暑皆无完衣。
虽清贫漂泊,却得天地自在,万物为友。
而今他却已是华夏帝国之大帝、九州国兵马大元帅,战必胜、攻必克,身居万人之上,披锦食玉,美人环侍,从昔日任人轻侮,到如今天下敬仰——思之恍如隔世,教他心中波澜暗涌,感慨万千,一时竟有些怔忡。
他望向不远处的花田,蓝色仙姬、弗莉卡与杨润玉正如蝶穿花,嬉游其间,笑靥明媚胜春晖。
二姐、三姐、九妹则静立外围,含笑守望,目光温柔却警惕不改,时刻注意四周动静。
诸女皆容色殊丽,气质出尘,更兼情深意重,伴他左右,风雨不离。
景无名本该觉得此生圆满、再无遗憾,然而一念及西域仙姬——她对自己恩义深重,却离他远去,至今杳无音信——便不由得心中怅然,难以释怀,如春风中藏了一丝秋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