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这等针砭时弊的肺腑之言,
满朝文武要么讳莫如深、缄口不言,
要么粉饰太平、歌功颂德,
竟只有一个九品麟台正字陈子昂,
敢在金銮殿上直言不讳,将这层遮羞布狠狠撕下。
她暗忖此人骨鲠正直,确是经世致用的栋梁之才,
却又担心他锋芒过盛,刚直易折,恐难融于这波谲云诡的庙堂。
万千思虑在心头翻覆纠缠,百转千回,
她面上却依旧是一派雍容平和,
凤眸半阖,睫羽如蝶翼般轻颤,唇角始终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,瞧不出半分喜怒。
故而她神色未变,语气亦无波澜,继续追问:
“你说天子以四海为家,那依你之见,
山陵当安于何处?
朝政又当如何安抚民心?”
“臣以为,景山秀冠群峰,北对嵩邙,西望汝海,可营园寝,以安大行皇帝灵柩。”
陈子昂不假思索,侃侃而谈,王霸大略脱口而出,眉宇间尽是胸有成竹的笃定,
“至于民心,当停罢不必要之徭役,蠲免受灾州县之赋税,让流人归乡垦荒,复其生计,
更要严申法令,惩戒贪墨,遏止兼并!
关陇世家坐拥膏腴万顷,却囤积居奇,哄抬粮价,视苍生于草芥,
寒门子弟空怀经天纬地之志,竟无升斗之禄以济身,
今太后广开制科,求贤若渴,此乃拨乱反正再造乾坤之机。”
这话正戳中武媚娘心底最深的筹谋,
她凝视陈子昂良久,凤眸之中闪过赞许,颔首道:
“哀家览遍自举之书,多是滥竽充数之辈,满纸浮华辞藻,全无半点经世之策,
机缘巧合之下看到了你这封旧折,字字切中时弊,
既有民生之痛,又有战略之见,当真难得。”
她话音一顿,忽然提高声调,声震殿宇,
“你本是寒门士子,无世家援引,无门阀奥援,却敢犯颜直谏,
这份胆识与才学,胜过朝堂诸多尸位素餐之辈!”
陈子昂闻言,眼眶霎时微热,眸中波光闪动,
他强忍心头激荡,再次俯身叩首,额头轻触冰凉的金砖地面,声音恳切而坚定:
“臣所求非功名富贵,唯愿太后明察秋毫,
以百姓为重,以社稷为先,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!”
武媚娘抬手示意他起身,语气已然定调,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:
“你的话,哀家已听,
只是先帝寝陵已然营建于关中,此事已无转圜。”
她话锋一转,语气变得意味深长,目光如炬,紧紧锁着陈子昂,似要将他的心思洞穿:
“如今哀家广开自举之路,力破门第之见,擢拔寒门俊彦,
却有士族勋贵群起而攻之,说此举是悖逆祖制的乱政之举,
更有甚者,暗中勾结宗室,意图阻挠。
卿对此有何高见?”
女皇武则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