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时,西府荣国府的朱红大门前,六个小厮正搭着梯子挂灯笼。
灯笼是全新的,茜纱面儿,描金边,上头写着“荣国公府”四个大字,在冬日惨淡的日头下,红得灼眼。
而在宁荣街的另一头,东府宁国府的门前,是另一番光景。
两只石狮子沉默地蹲在雪里,鬃毛上积了厚厚一层白,也没人清扫。
门楣上还是半年前挂上去的白布幡,风吹日晒,已泛了黄,破了几处,在寒风里无力地飘着。门上的桃符是旧的,墨迹褪了色,那“孝”字写得极大,黑沉沉地压着。
没有灯笼,没有彩绸,没有来往如织的仆役。只有一个看门的老苍头,蜷在门房里打盹,鼾声断断续续,像破了的风箱。
穿过大门,景象凄清。甬道上的雪扫了一半,就停下了,留下一道刺眼的分界线——一边是裸露的青石板,一边是皑皑积雪。两侧的柏树倒是常青,但枝条被雪压得低垂,墨绿衬着惨白,森森然有种墓园的气象。
东府贾敬的棺椁虽然不在了,可是灵堂还在一直留着。
白幔低垂,正中悬着贾敬的画像,画中人着五品朝服,面容清癯,眼神却锐利,冷冷地看着这空荡荡的厅堂。
供桌上香炉里积着厚厚的香灰,今日不是逢七,灵堂里一个人也没有。穿堂风从门缝钻进来,吹得白幔微微晃动,那画像也跟着轻颤,仿佛画中人随时会叹息一声。
尤氏走进灵堂,望着里头那幅画像,看了很久。
身后的丫头提醒道:“大奶奶,小蓉奶奶来了。”
两府依照礼制与贾氏一族的规矩,太太是长辈专用,如贾母是老太太,邢夫人、王夫人是大太太与二太太。
辈分定称呼,作为晚辈尤夫人只能称为大奶奶,秦可卿称为少奶奶。
话音未落,秦可卿就进来了,给尤夫人行了一礼。
“行了,大冷天的,你和我哪里用这些虚礼。”
尤夫人坐了椅子,秦可卿也挨着尤氏下首坐下。
豪门大族规矩深,贾敬出殡了,丧服换下来,还是要穿练服,穿到十三个月。
灵堂要够二十五个月,才能撤,二十七个月之后出孝。
尤夫人与秦可卿关系极好。
以前,贾母请她们过去赏梅饮酒,婆媳两人都是同进同出。
璜大奶奶在尤夫人面前告秦钟的状,尤夫人极力维护,称秦可卿“心细又重”,还抱怨学堂管理不严,让璜大奶奶不敢发难。
秦可卿对王熙凤也说过“都是我没福分,这样的人家,婆婆将我当成女儿似的。”
(原著,尤夫人与秦可卿,最后因为贾珍污了秦可卿,才导致两人关系破裂。
秦可卿死亡,尤氏突然“胸口疼”,拖病不主持秦可卿的葬礼,贾珍才求到西府的王熙凤。)
尤夫人看了看秦可卿的脸色,关心的道:“脸上怎么这样白,没什么精神?可是没睡好。”
后面的丫鬟,递过来两个暖手炉,秦可卿接过一个,先递给尤夫人,第二个才留在手里自己捂着。
“昨晚睡得不好,半夜三更醒了,听到雪压树枝的声音,就再没睡着了。”
尤夫人扫了秦可卿一眼,轻叹一口气,道:“蓉哥儿,他不在你屋里?”
秦可卿勉强的笑了一笑,道:“他在客房的小院,留宿好些日了。”
“大奶奶,您收到消息了吗?蔷哥儿家的,生了一个女儿?”
尤夫人轻声的,自言自语的道:“女儿好,清清静静的,少了很多事,如果是男儿,可就难说了。”
话说得虽然含蓄,秦可卿自然懂,她嫁进东府多年,肚子一直没动静,很多人在背后议论,贾蓉是无后之相。